木香花湿雨沉沉

该木香花上场了。

一簇簇，一朵朵，一堆堆，一片片。深深浅浅，层层叠叠，上上下下，里里外外。挨着、挤着、偎着、搂着，竞相鼓出蕾儿，绽出瓣儿，冒出香儿。白的如雪，黄的似霞。细细的枝裹着厚厚的绿，遮住了大半个楼。

这是幼儿园里种的木香。就在我家后面。浪漫的园主是个高明的园艺师。院子里种满了柿子、葡萄、石榴、樱桃之类的果树，孩子们一年四季都有新鲜的果子吃。最有气势的就是门口的木香。远远地看，就像是手绘的壁画。那些花朵，在朴实里抒写着平淡的日子，读起来，有种家的温馨。

 大门似乎有点自私，想锁住木香的馥郁。无奈有些调皮的朵儿，偏要枝出院外，吐出款款香气挑逗行人。路人禁不住诱惑，偷偷折走一枝，带回家中，将那粉白粉白的香置于案桌上那翠绿翠绿的花瓶里，让木香厮守在闺阁内。

我的书房正好对着那株硕大的木香，每天看着它们生长，开花，飘香，庸俗的生活凭空添了几许淡雅。雨中的木香，朗润洁亮，是一种鲜活的美；月下的木香，飘飘袂袂，是一个朦胧的梦。我没为她浇过水，她却年年给我一树花，一树香。清丽的花朵，带着露珠的晶莹，把我的心清洗得纯净净的。与花对语，我能读懂花的寂寞，花也能懂我的寂寞。花开只为来世，花落只为相思。索性我把自己的书房命名为木香阁。

桃花开的时候，它们躲在叶的深处笑而不语。清明一过，木香那皓若星眸的小花突然间就铺天盖地的倾巢而出，绿意葱茏的一棚，让你措手不及。

    你不觉得木香花的香气有些独特吗？木香花，别称七里香、锦棚儿。在十里之内能闻其香味，你可以想想这花香的浓郁了。锦棚儿这个词更是绝妙，有大俗大雅之趣。传说中的玉皇大帝出巡时，喜用木香的蔓藤来铺路，足见木香花的气质高雅。

“琥珀盘生山芍药，绛纱囊佩木香花。” 木香花的花语是：和你般配的人。古时的女子身上佩带木香花，若遇知心人，则解佩以木香花相赠。想象别着木香花的少女，乌黑油亮的头发，香草美人，相得益彰，连神仙也会动凡心的。上初中的时候，读过席慕蓉的《七里香》：“溪水急着要流向海洋，浪潮却渴望重回土地。在绿树白花的篱前，曾那样轻易地挥手道别。而沧桑的二十年后，我们的魂魄却夜夜归来。微风拂过时，便化作满园的郁香。”旧情往恋，诗人的回忆里也是木香花的味道。

    据说云南的木香花素享盛名。宗璞在云南整整生活了8年，云南在她清晰的回忆中，是彩色的云，也是清丽的木香花：“村里村外，山上河旁，遍生木香花……花开如堆雪，且有淡淡的桂花香气。”怀念云南木香花的还有汪曾祺。他在《昆明的雨》中讲了一个故事。抗战时，他与朱德熙外出游玩遇上了雨，躲到一个小酒馆里，要了半斤酒、一碟猪头肉，一直喝到午后。天井里有很大的一架木香花，密密匝匝地把整个院子盖满，数不清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，都被雨水湿透，极肥壮。这情景深深印进了他的脑海中。四十年后，他为此写了一首诗：“莲花池外少行人，野店苔痕一寸深。浊酒一杯天过午，木香花湿雨沉沉。”

汪曾祺文章轻灵雅致，充满了一种古典抒情美感，其人性格洒脱不羁。“少年听雨歌楼上，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，江阔云低，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，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，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。”读词的感觉如人饮水，冷暖自知，读人也是如此。“欲将心事付瑶琴，知音少，弦断有谁听？”读了汪曾祺，在往事的回望中，雨意连连，花木无言，可惜的是流年。就如被雨水浸过的木香，一地落英缤纷，要说给谁听？

人间草木处处有情，花鸟鱼虫个个生动。人是最懂得欣赏花姿和芳香的。假如没有人的话，那花儿的美便毫无意义了。那些的清香，让我想起曾经遇见的人、曾经唱过的歌儿、曾经经历过的事。那人、那事、那歌，在时光的深处，也和院子里盛开的木香花一样吧。老了的，只是岁月。